華仁的回憶

 先獻上歪詩一首:

華仁師友尚難忘   憑網寄情傳各方   信是有緣今未盡   四十週年聚一堂

機緣

這次見面,勾起我對那段同學少年日子的回憶.

四十年了, 驀然回首,輕舟已過萬重山.  我跟各位有緣.  想當年,如果不是FINNERAN神父熱愛網球,我怎樣能夠認識你們這班精英。FINNERAN在南華早報看到我,叫一就讀中五的華仁仔到南華會找我來華仁讀書,  同學姓蕭. 也在南華學打球.   我把消息告訴父親,父親笑說,你點有本事讀華仁? 

中三插班,   學校要求我考入學試, 我數學和中文合格,英文肥佬。何副校長多年後告訴我, 考試後,   Fin神父進入副校長辦公室,問一句    ”What do you want to do with this boy?”    今天想來,就算我三科不合格都照入華仁.

蕭君日後成為我好友.   冥冥之中,他指引我入讀華仁書院,  令我受用終身.

學校

學校的一草一木,人和事,還依稀記得。那時候,我坐七號巴士返學,下車之後沿着長長的石樓梯一步步走上去,石樓梯筆直,   每天上演一幕少年登山記, 背著書包 艱難地行完石級,上了山崗,眼睛豁然開朗。中間是寬大的廣場, 左邊是一排兩層高的校舍, 課室窗明几淨, 右邊是學校禮堂, 校園樹木婆娑, 鳥語花香, 給予學生一個幽美的學習環境.

學校裡有一天主教堂,供神父和學生祈禱,懺悔.  在學校,  神父都穿著白色的長袍,白袍在風中飄逸看上去神聖而高貴莊重.   同學們對他們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尊敬.

學校有網球場,籃球場,   足球場更是綠草如茵.   到今天,我還想不到有哪所香港中學有如此好的運動環境.

放學後,  我到京士柏南華會練波,   如果袋中有錢,就坐的士,否則就行那安靜的衛理道。星期五下午, 一班同學遊蕩於旺角和尖沙嘴,穿著華仁校服,好威水。遇見其他學校的學生,我心裡會想,你們的籃球場在天台,怎樣和我們比較。

在華仁書院讀中學, 怎不為自己感到自豪自信呢.   這自信的感覺,我到今天還有。

老師

 副校長姓何,花名咖喱,咖喱何人如其名,對學生夠辣.   我進入學校, 首先經過副校長的辦公室,如果遲到,就要躲避副校長的犀利眼光了.   同學對何副校長是最敬畏的,遠遠地看他站在那裡,自有一種威嚴,令人望而生畏.  他能看穿班反斗仔在搞什麼鬼。我不認識有那一位同學是不害怕他的.  奇怪的是,  直到今天,我已經兩鬢斑白,   敬畏之心還隱約存在.  這次同學會,  和副校長舉杯對飲, 相談快樂, 就像朋友一樣,   但站在他的面前,我永遠是學生,行為舉止不能有差錯。朋友,你有這感覺嗎?

我對華仁的老師記憶不多,腦海中僅有FIN神父教我世界歷史,KENNEDY神父教聖經,誰教數學,英文,地理,  我已經很模糊.

但我的中文老師給我很深的印象,先生姓劉,名繼業,中等身材,  雙目炯炯有神,頭梳得光滑明亮,   愛抽煙,寫得一手漂亮的黑板字。有一天,他興致到,幫學生睇相,我們爭先恐後要他贈番幾句,輪到我翻開手掌:

先生看兩看說:  ”幾好,唔錯呀”,  

我問先生:      ” 阿SIR,有人話我眼大無神,好大鑊噃”,  

先生回答,”亂講,你殺人都夠膽! “ . 

幾十年後,我還是不明白眼神和殺人的關係. 學生生性仁慈,殺雞不敢,  先生錯矣.  學生雖然不懂相術,  但看先生神采奕奕的眼睛,不至於短命,怎可以走得那麼快.

KENNEDY神父的課室亂過七國,大家好像對聖經不感興趣,上課時各適其適地玩自己的東西,KEN 神父身材高大魁梧,只顧前排同學,後排反轉左,他視而不見。現在想來,對他有點不好意思。我記得同學們都很喜歡他。神父有一部心愛的電單車,我們聽到馬達隆隆之聲,就知道他到了。

我大學畢業之後,第一次從美國返香港.  獨自到 學校探望FINNERAN神父,我還是選擇那長長的石級上華仁,   他老人家消瘦了, 但 還很精神.  寒暄幾句之後,神父就問:你在美國賺多少錢一年?   我告訴他,  他用口頭慣語誇讚,”good man”  , 就像當年打贏波落場和他握手沒有兩樣,他總是那句: “good man”.    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,    FIN神父現在已經投奔天國,和主在一起,    錢多少已無什意義.   他召我到華仁讀書,對我的一生都有影響,我對他有無限的追憶和懷念。 我在學校讀了三年,    幫他老人家贏了三年, 年年打低拔萃,喇沙,還有KG5班鬼仔,  也算報效得體,    對得起他老人家了.

最近,我遊覽FINNERAN神父的網站,把他的一生了解得清楚,當我知道他帶領九龍華仁網球隊,在香港校際比賽中連勝十年,這記錄可比美世界上任何運動教練的成績。我的眼睛為他流下了開心的眼淚.

同學

我們班反斗仔多,同學有一位叫陳熊森, Eddie,是我老友.  有一年大考前夜,我在他旺角家中溫習聖經,三更半夜,他突然說,   “噹佬,   我要請齊天大聖孫悟空上身提下神,你唔洗驚”,說時遲,那時快,只見他手握一枝香燭,   眼睛微合,  口中念念有詞,一下間,斗室內仿似起了風,  Eddie 雙眼發紅,   左串右跳,抓耳撓腮,   他變了隻馬騮精,   嚇到我縮落牆角,越看越臉面青,兩三分鐘之後,一切回歸平靜,他出了身汗,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生過,拿起聖經,重新溫習。。。。此刻想來,我餘悸猶存.   多年之後,聽說Eddie已作古,我不勝晞虛,那夜晚一生難忘.  我現在懷疑古惑仔Eddie扮鬼扮馬嚇我,但又不像,因為他再沒有提起,好像不想傳開.   現在他走了,我不能再有機會問他,  到底是真神打還是假神打。有一次,Eddie整個月沒有返學,回來後,看見他剃光了頭,精神憔悴,變得沉默寡言。 大家都知道發生了甚麼事,我和Eddie從此逐漸疏遠,華仁的環境和神父不能幫助他改邪歸正,好難救了。寫下這些記憶,是我對荃灣四大飛Eddie的懷念.

Peter Wei,    魏徵旦,上海仔,同我都住在尖沙嘴,經常一起坐巴士返學,久而久之,做了老友。此君人聰明,鬼主意多多,    Peter教我賭狗,要買一,二號,內欄有着數…..搞到我晚上有書不讀, 在被窩內聽逸園賽狗消息.   收音機廣告多, 記憶中非常清楚的是那句   ”食煙仔牙,百萬金啦” 的香煙廣告,   現在還聲聲入耳.  會考放榜那天,我倆戰戰驚驚,先到家父飲早茶的彌敦道新樂食早餐,Peter沒有胃口,他告訴我父親,如果會考不合格就跳樓.   回到學校,看到有人歡喜有人傷心,華仁叻仔多,當然是歡喜的同學多。我僥倖,五科過關,中文和中史還拿了 ‘優良’,  回頭尋找Peter,他已不知所蹤.   返家,父親問,”PETER有冇跳樓?”,答:”唔知,   搵緊佢”.  這是我最後一次和Peter在一起 ,  從此和他失去聯絡,這次同學四十年一聚,我一直在留意他的音信,結果他沒有出現,他是在玩人間蒸發?  有人說Peter在美國德州.  但願他安好.

我班還有一同學,鐘建邦,此君官仔骨骨, 長得皮光肉白,舉止斯文 ,  他不愛運動,沉迷玩鬥金絲貓,每天都跟我們講鬥金絲貓的故事,講到眉飛色舞.   遺憾我至今沒看到金絲貓長相,能有如此香艷的名字,肯定好玩。

李宗漢, Pius, 是我班的乖孩子,今天他已經是大會計師,活躍於此地的香港同學會,屬半個羅省社會賢達,  多年來他和我生活在同一城市,各自奔波,  同學會活動我少有參加,  故而少見面.   他是我和華仁的唯一連絡,我能和各人相聚,首先要感謝他。

相遇

今年初,我路經香港。有幸參加了這次聚會的籌備工作午餐會,何肇鏗, David,同學是領頭人,陸家冕, Steve,同學是我班的代表。

何同學作風民主,態度認真,   把各人工作分配好. 自己坐鎮中央,擺好手提電腦,將整件事情當作大工程處理.  據了解,David週末從澳門趕來,工作會開到下午三,四點。到傍晚,他已經把會議紀要整理好寄出,所有問題,必須下次會議之前解決.  我心裡讚同學,果然有葡京I.T大總管的風範.

那天, 陳家禧, John, 同學會報了關於挑選餐廳事宜,陳同學是打了很多電話,跑過很多地方,利用了很多關係才作此報告的。他仔細地想到價錢,地方,菜色質量等等問題,也考慮老師和神父們交通上的困難.   看得出,他希望做到完善.

午餐會上,我認識了梁梓堅,Terence,同學,他義務管理此次大會的財務,此君為人友善,聽說他在印尼開礦。回美後,我把參加此次活動費用,  用美金支票寄他,告訴他如何打點。他竟然把一分錢都計算清楚,做人如此仔細,值得發達。

我還見到了廖榮定,Stephen,同學。這位大會計,   太平紳士,   區議員,   記憶力強,還記得我。當我知道他因為經濟原因,中學畢業就進入社會工作,  沒有能力 就讀任何大學,今天所有執照,全部工餘苦學,  自修得來,我對他肅然起敬。同學中出了個辛辛貧窮學子的榜樣,而且投身公眾事業,  是我的榮耀.

我看在眼裡,想在心裡,他們的熱誠感動了我,我一定要再在坐十五小時飛機回來,  這聚會我不能缺席.

重逢

不出所料,四十週年聚會是成功的.

宴開六席,每席十四人坐滿.   參加同學五十四人,連帶家眷和義工,共八十四人. 還健在的十二位老師和神父全到.  何 副校長從加拿大趕來,這貴賓使晚宴更有’人齊’感覺.

我班有十位同學參加,有幾個和我一樣,從外國回來。同學的面孔,我要想很久才記起,如果不是有這次機會,在馬路相遇,一定是如同陌生人了。就此一點,我已經要感謝在香港的幾位籌備工作同學,他們的功德無量。

我的班主任Coghlan神父為大家飯前祈禱,他鄉音無改,愛爾蘭口音還是令我撓頭。同學們全部低頭聽謝主隆恩,我也低頭,低頭看著那剛剛擺上來的豐美冷盤。當年這位九龍華仁最年輕的神父, 已經七十八歲.    和許多神父一樣,  他千里单骑離鄉背井,無欲無求, 投身教育,把一生貢獻教廷,貢獻香港.  如果有人說這班神父的不是,我必定會拍案而起.

晚宴席上,我非常幸運,黃展華老師坐在我的旁邊,這位 ”番鬼佬唱大戲” 大師,桃李滿天下,  我仰慕已久. 他年過九十,精神瞿礫,中氣十足。這硬朗的身體想必是唱歌的關係了。我愛聽粵曲,大師告訴我近期作品,是新版英文帝女花.   與老人家一席話,受益良多。

大會挑選了兩位同學做當晚司儀,我們班的李志明同學是其中一位,他口齒伶俐,談吐得體,   風度翩翩。我忘記問他做盛行,如果他不做教官,是浪費了人才.   在我腦海裡,李志明身材矮小瘦削,細路哥一名,   幾十年不見,他忽然長高,又忽然變帥,  真是不單女大會十八變,仔大也會十八變。

當晚最欣賞的一道菜是清蒸老鼠斑,原因不是魚蒸得好,而是難能可貴.  食老鼠斑不算難,有錢就可以,難在可以同時找到六條,尺吋斤兩要接近.  梁梓堅同學有門路,海產佬是朋友,就算如此,到最後一刻,朋友還是不能保證是麻斑,東星,還是老鼠。同學們有口福, 吃到了老鼠斑.

大會精心製作,播放了學生時代的照片錄影,配以七十年代音樂,引起同學們陣陣喝采, 把晚會推上高潮.  我留意到一張照片,籃球比賽開波,二中鋒面對面跳球,一少年在右邊全神貫注盯著籃球,做好姿勢作搶球狀。我老眼昏花,不敢決定那少年是我否.   回美用YOUTUBE再看,要兒子認人,  “這人是你爸爸嗎?”, 兒子充滿信心回答:  “YES”,   “喂!阿仔,你唔好認錯老竇!”.

同學受贈水晶纪念品,上面刻有每人的名字,  物輕情意重.  大会想得周全,散會時為神父和老師配備私家車,把老人家們送到門口. 

最令我難忘的是參觀學校,我又重回到同一教室,同一坐位,同學們各就各位.  我仿佛看到KENNEDY神父的龐大身軀在前面教聖經,我們班娃鬼在後排作反.

有些事情,講就容易,做起來就難.   例如辦這類活動,大至財務管理,小至坐位安排,都要落盡心思,  有辦得好與不好的分別.

這次九龍華仁四十年同學聚會是空前成功.

精英

上次回港,陸家冕同學誠意拳拳地招待我,  在灣仔海旁咖啡店,談了二三小時,他告訴我這幾十年的遭遇,帶我參觀了他的全新辦公室,閒話了近期香江哨牙聰鮮為人知的故事. 

和陸同學一起的下午,  我得到如下結論。

華仁培育香港精英。華仁的英才,大多數生長在社會草根階層,  今天各位有如此成就,醒目聰明故然,  但歸根究底, 是屬於每人自己的努力.    四十年,香港幾經風雨,  各同學際遇不同,   當然是有幸有不幸.  一生中有幾個人能一帆風順的,   不用猜也知道你們有跌低再起身的拼搏精神。你們土生土長, 緊貼香港社會, 挾出身名校的威勢,  同學有位居要津者,   互相關照, 互相提攜.  恭逢盛世 ,  你們沒有浪費機會.

結語

那天夜晚,  曲終人散之後,  我和鄔友德同學一起過海.   這位頂級反斗星今天是生意人, 和我生活在同一國家. 

香港週末的夜晚,街道行人熙攘,車水馬龍.   我倆選擇坐巴士,  汽車在長長的窩打老道緩緩行駛,車上擠滿乘客.   黑暗中我再次看到我的華仁書院,寧靜地轟立在山崗上,天長地久,作育英才,永遠存在.

瞬那間,我聽到車聲隆隆,  這輛巴士像行駛在時光隧道, 把我駛回那個年代,一九七一年某日,我和鄔友德擠在車內,  放學歸家去.

往事如煙,再獻上歪詩一首:

成敗貧富不輕狂  本性無改續炎黃     知汝安康吾所願   福音盼得謝上蒼

Don Chen  陳柏齡          2011 十二月 ,LA.